鲸落HAN

此号已废
此人亦废
江湖再会

【离光|执光】号钟(完整版一发完)

号钟

有部分改动   请从头食用

cp:离光  执光  骁光  齐光
梗:小齐救光光   骁光竹马   光光失忆
【部分设定有改动】
结局:单线be预警  结局……自己看吧
【终于用号钟写文了好开心⊙▽⊙】
【好吧好像跟号钟没啥关系】
【推荐bgm《号钟》 可配合食用  效果更佳(?)】

壹.【掷生死一梦】

  陵光素喜饮酒,慕容离是知道的。
  每每那素白纤细的指尖捏了琉璃的酒杯,那紫衣蹁跹的人儿便像连头发丝都弥漫着香气似的,一双明眸染了一层氤氲的雾气,飘飘然一个迷离的眼神递过来,便叫人心痒难耐。
  慕容离倒也不拦着,只由着他喝得眼角泛了桃红,嘴唇点了蜜蜡似的,再把人往怀里一带,低下头就是扑鼻的暖香。
  不过,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。
  那一日,夕阳红透了天幕,自遥远的山川之间晕染开来,仿佛染血的旌旗似的。慕容离着一身赤色铠甲,执剑破开王宫大门,他长身玉立,眼角被刀锋擦出一道淡淡的血痕,墨发在空中轻轻地扬起,残阳斜照,他伶仃的影子映在王宫大殿的大理石地面上,一直延伸到王座脚下,和那一角紫色的纱衣纠缠在一起。
  陵光素白纤细的玉指之间拎了一个白玉酒壶,他斜靠在王座之上,一身淡紫色的纱衣松松地拢在瘦削的肩头,如天边滚落的云雾一般。他高高地举起手臂,衣袖滑落到肘间,露出一截白皙的玉臂,手腕轻轻转着,酒液从壶中倾倒而出,落于那殷红的唇畔。
  酒液顺着唇角溢出,混着凉薄的泪,又淌过那雪白的脖颈,打湿了陵光的衣襟。
  慕容离往前踏了一步,踯躅不前,握着剑的手已是骨节青白。
  尘埃在夕阳中飞舞,空气中弥漫着浓厚的死气,压得人胸口一阵阵发闷。
  “陵光……”他沉默了半晌,终是只有一句叹息,再无他言。
  陵光眯着眼睛,轻笑出声,雨落屋檐一般的声音回荡在空荡的大殿之中,仿佛一支箭矢直刺进慕容离的胸口。
  王座之上的人赤着一双玉足,圆润白嫩的脚趾轻点着地面,他站起身,酒壶摇摇欲坠地悬挂在指尖,轻轻晃着。
  他一步一步走下汉白玉的长阶,残阳如血,勾勒着他颤抖的单薄身躯。
  慕容离突然一阵心悸,长剑从掌心滑落,剑刃重重地磕在地面上,发出一阵刺耳的悲鸣。
  他疾步上前,指尖冰凉,浑身的血液都翻腾着惊慌失措。
  玉壶从那如玉的指尖上落下来,伴着一声轻响,碎了一地残片。
  刺目的殷红自那人唇畔溢出,衬得那张脸庞愈发苍白如纸,单薄的身子如同枯萎的花瓣,轻飘飘地坠落下来,似要消散在萧瑟的秋风中,再也不见踪影。
  慕容离踏过一地狼藉,堪堪接住那朵凋零的花儿,小心翼翼地揽进怀里。
  他跪在一地碎玉之上,心尖颤抖着,渗出苦涩的血,流遍全身,苦涩得发疼。
  那双昔日里动人的眼眸无力地半垂着,一张小脸惨白,唯独唇染血色,刺痛着慕容离的双眼。
  “……你赢了……”
  喑哑的低语被不停溢出的鲜血模糊了声色。
  慕容离颤抖着低下头,把耳朵贴在陵光的唇边,滚烫的眼泪浸透了漆黑瞳孔中的茫然和无措,惊慌和恐惧。
  恐惧,蚀骨穿心的恐惧。
  他把陵光紧紧地,紧紧地抱在怀里,那人冰凉的体温让他浑身战栗,吐出的一字一句都在将他一刀刀凌迟。
  “这天下……你要,孤王便给你……”
  “孤王百万将士的性命……再算上孤王自己……”
  “可能替我父王,还得……还得了,你瑶光王室的血债了吗……”
  “如此……孤王便再不欠你什么了……”
  那双手搭上慕容离的手腕,无力地摩挲着那染了血渍的冰凉盔甲,终是倏地垂落下去,再也执不起一樽清酒了。
  一缕香魂遁入夕阳,乘着遥远的钟声,渐渐地,渐渐地从他的怀抱里流逝,消散,冷却。
  “陵光?”
  他的脸颊贴着怀里人的额头,鼻尖萦着熟悉的暖香。
  最后一杯带走他的毒酒,慕容离终是没能拦下。
  “陵光……”
  他闭上眼,淡色的唇吻上怀里人的睫毛,眼睑,眉骨,鼻梁,最后徘徊在殷红的唇畔,浓重的血气溢满唇舌之间。
  “……你从未欠我的……”
  长久的死寂,众人谨慎地拿捏着呼吸,生怕在看似平静无波湖面上投下一颗石子,惊动这个男人的悲戚。
  一阵细微的窸窣,一个身着白色战袍的男子笔直地下跪,俯身,重重地向慕容离叩首。
  “吾王……万岁万岁万万岁……”
  陵光的贴身近侍,毓骁,第一个向慕容离称臣。
  众人如梦初醒,纷纷向男人俯首。
  那将是这江山新的帝王。
  踏着鲜血和骸骨,君临天下的帝王。
  慕容离仿佛失了心魄一般,茫然地看着跪倒的众人,他把陵光早已凉透的身体抱得更紧,甚至低下头来把脸埋进陵光的发间。
  “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!”
  “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!”
  慕容离的泪滑进陵光的鬓角。
  江山无与共,万岁空惘然。

贰.【回首笑何曾】

  陵光下葬那一日,浓云盘桓,朔风呜咽。
  慕容离亲手给陵光梳理发髻,给那人戴上那条绛紫色缀了白玉的抹额。他伏在塌边,执着眉笔,给陵光细细地描眉,末了,指尖挑了一抹桃花凝脂,轻轻地点在那人苍白的唇瓣上,用温热的吻晕开。
  他用指骨蹭着陵光的脸颊,小心翼翼地,生怕惊醒那人的美梦。
  “……王上……”毓骁跪在屏风之外,垂着首,恭敬地出声,“时辰到了……”
  慕容离眼角微动,薄唇抿起。
  过了良久,喑哑的呢喃透过屏风穿出来,听不真切。
  “……他会怪我的……”慕容离的五指拂过陵光的额头,穿过陵光铺在榻上的墨发,“他素来不喜孤身一人……我不舍得,留他一人在那暗无天日的地下……”

  陵光啊陵光。
  可你却留我一人,在这万千虚妄之中,无人引渡,无处安身。

  慕容离为陵光择的长眠之地,开着漫山遍野的桃花,灼灼其华,落英缤纷。
  那里依山傍水,百鸟栖枝。
  他将那人生前最爱的古琴置于棺木中。
  号钟,号钟,世间独一无二的绝世名琴。
  天下再无他人,能抚号钟。
  他看了那人最后一眼,最后一次,用缱绻的目光描绘那如画的眉眼。他突然掂量起什么似的,把食指搁在口中,咬破一个血口。
  他俯下身,将一滴血珠点在陵光眉心。

  此生缘尽于此,来世,许你眉间朱砂痣,万水千山再重逢,只消一眼,与君再相识。

  慕容离亲手推上汉白玉的棺盖,眼看着黑暗吞没那人的脸庞。
  一颗心仿佛随之陷入深渊,再难寻觅一丝波澜和温度。
  朽木沉湖,枯骨入土。
  身后的仪仗之中突然传来一阵骚动。
  毓骁皱起眉头,转过身,绵延十里的魂幡不知被谁惊动,在风中凌乱地飘摇。
  慕容离还是伏在那汉白玉的棺木上,手不自觉温柔地摩挲着,目光化成春水,恍若未闻。
  来人一身风尘血污,蓬头垢面,被士兵狠命押着,绷着身子不肯下跪,似是硬要挣脱桎梏,冲到棺木跟前来。
  “混账!”毓骁上前一步,眼中盛着微怒,“何人胆敢扰先王亡灵?”
  来人抬起头,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。
  毓骁心下一惊。
  “本将军……要见陵光……”
  毓骁的双拳倏地攥紧,他深吸了一口气,压抑着胸中翻涌的血气。
  不可以,不可以功亏一篑。
  他抬起头,狠下一颗心,语气极尽冷漠。
  “执明将军,先王已逝,休要胡闹了。”
  执明的泪水混着血污淌下来,汇聚在下巴上,随着执明的躯体颤动。年轻的小将军惊闻国都生变,连夜率军自边境回朝,路遇伏兵,兵力折损大半,归来已是满目素裹,江山易主。
  他们说,陵光王死了,城破那一日饮鸩自尽。
  他本是不信的,他不信,那只骄傲的小朱雀,竟再也张不开翅膀了。
  他不信,他不信陵光会食言。
  幼时的少年们曾许过誓言,要共享盛世,要名垂青史,要做明君,做贤臣,做勇将。
  他们都食言了。
  一个举兵围城,图谋天下。
  一个见风倒戈,为虎作伥。
  从先王下令逼死瑶光王室的那一刻起,一切都回不到从前了。
  执明艰难地扯起嘴角,嘲讽地一笑。
  “毓骁……你可还记得,我临行之前,你曾答应过我什么吗?”
  毓骁闭上眼,指甲深深的嵌入掌心。
  “你没护住他……我也没护住他……”
  “我们都万劫不复了……”

  钧天历三百二十七年,瑶光郡世子离率三十万大军围国,既破,陵光王饮鸩自决。
  同年九月,离主登基,改国号怀翎。
  前朝长公主之子,威武大将军执明,封天权候,赐食邑万户,着居于王宫重华殿,以安余年。  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——《中垣纪年》
 

叁.【偷云换琉月】

   “小齐,你可愿帮我,做一件大逆不道之事吗?”
  “在下的命是毓兄给的,粉身碎骨,在所不辞。”

  “毓骁,你可有所求?”
  “臣别无所求,此生已背负了叛主的罪名,只求得返故土,再不踏足中垣。”

  陵光,陵光。
  别怕。
  我们回家。

  那一夜,浓云遮了月光。 
  那一夜,暴雨倾盆,疾风惊雷。
  那一夜,一辆马车驶出城门,驶向通往天璇郡的官道,车铃阵阵,淹没在大雨敲打枝头的声音中。
  新土盖了故尘,旧棺蒙了浮埃。
  相忘矣,相忘矣。
  香魂犹在,情意难寄。
  许君一世安,盛世何两全。
  天涯无处问归期,此生归期不可期。

肆.【换这苍茫浮生】
(小齐的人设参考去天玑之前  他本应是个快乐的人呐)

  秋末的风吹拂开暖帐的一角,帐外隐约传来车铃摇动的轻响。
  那如绸扇一般的睫毛轻轻地颤抖了一下。
  秀气的眉微微蹙起,淡色的唇边溢出一丝细弱的哼吟。那双含水的眸子缓缓睁开,眼底氤氲的雾气迷蒙了目光,他有些茫然地盯着马车顶上的刺绣朱雀图腾,微微动了动手指。
  浑身绵软酥麻得难过,一时间竟像是感觉不到躯体的存在似的,他头疼地又合上双眼,贝齿轻咬着唇角。
  车中抱着剑小憩的白衣男人似是听到了响动,睁开眼,把剑放在一边,倾身过去用手抚上他的额角,温柔地揉着。
  “你身子还虚,先别用力,放松……”
  那人的手很温暖,指腹有一层薄茧。
  男人把额角的小辫子别到耳后,眉眼低垂着,英俊的脸庞透出一股新雪的干净纯粹,那人的嘴角自然翘起一个温柔的弧度,目光深沉而专注,莫名地令人心安。
  好像他已经注视了你万年之久,眼底再无他人。
  陵光再次睁开眼睛,眼底的酸涩刺痛已经淡去了很多,他动了动嘴唇,声音喑哑得不成调子。
  “毓……咳,毓骁呢……”
  男人的小辫子从耳后掉下来,扫过陵光的脸颊。
  男人好像不自觉地瘪了瘪嘴,出口的声音清澈如山间泉水:“我帮你唤他进来。”
  他转过身去,掀开马车暖帐的一边。
  “毓兄,陵公子醒了。”
  车轮辘辘的声音戛然而止。
  男人回过头,突然俯身过来,双臂撑在陵光的身体两侧,宽广的胸膛把陵光拢在怀抱里,额角的辫子垂下来,蹭着陵光的颈窝。
  陵光一时间愣了神儿,含水的眸子微微睁大,眉头轻蹙起来,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英俊的脸。
  “你现在不能见风,我给你挡挡。”
  暖帐被人从外面掀开,耀眼的日光闯进昏暗的马车之中,给身上那人的轮廓勾勒上一层光晕。
  男人好像笑了,那张脸被拢在阴影中,看不真切。
  “王上……”
  暖帐再次落下,毓骁有些微颤的声音传进陵光的耳朵。
  男人直起身,很自觉地退到马车的一角,重新抱起那把剑,认真地擦拭起来。
  毓骁已经脱下了那身威风的白色战袍,着了一身布衣,头发干干净净地束起,眉眼间似一夜染了风尘。
  他握住陵光的手,哽咽得说不出话来。
  “臣下冒犯……”
  陵光勾起唇角,安抚地拍着毓骁的手背。
  “无妨……”陵光深吸一口气,缓缓吐出,“此后,便是你我二人了……”
  “莫要再唤我王上了,陵光王已经死了。”
  陵光微微侧头,恰好撞上白衣男人的目光,干净得宛如高岭融化的雪水。
  “这位是……”陵光看向毓骁。
  没等毓骁回话,男人就很自觉地拱手,笑起来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。
  “在下齐之侃。”
  “医鬼齐之侃?”
  齐之侃挠着头咧嘴一笑,手指绕着胸前的小辫子,一下下转着圈。
  “不敢当不敢当,江湖谬传罢了。”
  “这么说来,”陵光垂下眼眸思量着,又抬起眼,殷红的唇抿起,“那假死的毒药是你做的?是你救了我。”
  齐之侃不置可否,只是嘴角的弧度又上扬了几分,眼底闪着小小的得意。
  “还要感谢齐先生的救命之恩。”
  “不必多礼,”齐之侃有些局促地把小辫子打上结又解开,一张脸有些泛红,“你是毓兄很重要的人……”
  “是最重要的人。”毓骁一脸认真地打断。
  “……最重要的人,”齐之侃撇了撇嘴,“毓兄曾在我遭遇狼群的时候救过我一命,所以权当还了毓兄这份恩情。”
  “而且,”齐之侃已经把小辫子拆开重新编了,“你是明君,样貌还如此惊为天人,我还……挺喜欢你的。”

  是夜,毓骁守在马车外,齐之侃百无聊赖地给陵光编辫子,陵光的头发天生打弯,又软又蓬松,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檀木香气。
  他编着,陵光也不恼,兀自闭了眼小憩。
  “……钧天那边怎么样了?”良久,陵光哑着嗓子开口。
  “慕容离登基了,执明被封了天权侯,不过,大概等同于将他幽禁起来了。”
  陵光叹了一口气,眼底又泛起冰冷的悲伤。
  齐之侃不喜欢看他这样。
  他把陵光的头发绕在指尖,想着转移话题,就瞥见了陵光眉心的痣。
  他好奇地抬手抚上陵光的额头,温热的指尖蹭着那一小块光洁的肌肤:“阿陵啊,你天生眉心就有一颗朱砂痣吗?”
  朱砂痣?
  不自觉忽略了那人的称谓,陵光抚上自己的额头。
  “我……眉心,不曾有过朱砂痣。”

  “阿陵,你当真想与过去一刀两断吗?”
  “你的余生,不该在悲伤和缅怀中度过。”
  “我帮你忘尽前尘,重新活过可好?”

  “我与他,已隔了灭族破国之恨。”
  “此生,只盼再无相见之期。”
  “忘了……”
  “忘了也好……”

伍.【这天下凭谁赠】

 

  十年,慕容离当年在陵光墓前亲手种下的梧桐树,终于开了花。
  一朵朵挂在枝头,坠落下的星子一般,玲珑可爱得紧。
  陵光曾与慕容离说过,天璇王城外有方圆百里的梧桐林。
  “母后说,天璇是洪荒伊始,孕育神鸟朱雀的地方。”
  “历代的天璇王室,都会葬在梧桐树下,以求魂灵化为雀鸟,飞升九天。”
  不知那人的魂灵身在何处,可是化作了骄傲美丽的朱雀,徜徉于云霞雾霭之间。
  慕容离近来有些嗜睡,身子也大不如前了,想来岁月总是不饶人的,九五至尊的天子也敌不过光阴。
  他倚着那棵茂盛的梧桐,风吹过枝头,摇晃出簌簌的低语。
  一朵素白的花落于慕容离紧蹙的眉心,将这红衣美人从旧梦中惊醒。
  睁开眼,却见一玄衣男子立于汉白玉的墓碑前,负手垂眸,银质镶白玉的发冠把他一头墨发高高束起,玄色的发带在风中飘摇。
  慕容离轻轻一笑,拿起腰间的酒壶,仰首灌下,冰凉的酒液刺穿喉头,直烧灼着胸膛。
  胸口传来一阵锥心的剧痛,他呛咳了一声,转身伏在梧桐树的树干上,止不住地咳嗽起来。
  苍白的掌心捂住失了血色的薄唇,纤细见骨的五指复又攥紧,藏进袖间。
  执明微微皱起眉头。
  他向前走了一步,抬手抚上落了花的墓碑,指尖拂去一层浮尘。
  “你这般,叫他看见了,可是要怨你不爱惜身子了。”
  慕容离平复着急促的呼吸,出口的声音破碎不堪,薄唇轻颤。
  “他怨我的……还少吗……”
  “执明,”慕容离扶着树干,艰难的站起身,广袖曳地,把他瘦削的身躯拢在红云一般的艳色之中,衬得那人脸色愈发苍白如雪,“这些许年岁,你始终不愿跪我,唤我一声王上。”
  执明的双拳突然攥紧,青筋毕现。
  “你不是我的王,我为何要跪?”
  慕容离踱步到执明身边,侧身,把手中的酒倾倒在墓前,缱绻的目光停留在那占据心头的两个字上。
  “也罢,也罢。”
  “西域的毒果然名不虚传,也不枉你这些年的苦心经营。”
  “我时日无多,你也终于得偿所愿。”
  “这天下,你拿去。”
  “我且将这无边无际的长夜孤寂,夜不安寐,赠予你余生独享。”
  慕容离一步步离开,步子虚浮踉跄,却好似卸下了万斤重担,挣脱了经年枷锁。

  不如,去天璇罢。
  去看一眼那百里梧桐,品一品你年少时光,寻一寻,哪一只朱雀,是你。

陆.【赴一阕生死约】

  天璇王城外,有梧桐百里。
  花开时节,便如流云落了枝头,一簇一簇摇曳着,荡漾出层层的清香。万木抖擞,百鸟栖枝,间或几声鸟鸣穿过层层叠叠的枝叶,惊扰了天边红霞。
  落日余晖掩映在翠绿之间,勾勒着古老的树干纹路,暖光流淌在跃起的树根上,雕刻着经久不息的日升月落,光阴流转。
  他策马行至一棵参天梧桐之下,抬起头,一朵落白滑过他的鼻尖,飘进他的衣襟。
  他将那花捻在素白的指尖。
  摘下腰间的羊皮酒袋,将那花瓣一片片投入其中,轻轻晃动。
  冰凉的酒刺穿喉头,直入肺腑。
  薄幕清浅,细细流淌过他瘦削的肩头,在颠沛尘埃之上浮动生姿。
  他眉眼之间已尽是风尘霜雪,数年不散。
  怎堪了却执念,笑眼虚妄。

  日头方落,他才将入了王城。
  夜色渐浓,却不见厚重,灯火摇曳,人影攒动,一派祥和之景。
  七日前,共主禅位,四方震惶。
  江山易主的戏码重演,人们便不由得想起先王陵光。
  如今,共主之位被执明坐稳,倒也算是从他这个当年的乱臣贼子手中夺了回去。
  陵光的母后是天璇的公主,慕容离退位,天璇百姓自然是欢喜的。
  他牵着马,漫步在天璇的长街,商贩的吆喝声,少女的嬉笑声,孩童的玩闹声,萦绕在周身耳畔,把他包围在层层暖意之中。
  偶尔听百姓口中,挂着那个熟悉的名字,心下便一阵凉薄,空落落地疼。
  他终是来到了那人的故土,踏上了他曾经年少恣意的地方。
  他隔着经年的光阴探寻过去的痕迹,握紧虚妄,涂抹离伤。
却蓦地顿住脚步,握着缰绳的手指猛地收紧,骨节泛了青白。
  “今日的齐陵阁可是要热闹了!”
  “可不是嘛,这阁主一高兴,许了今夜陵公子连奏三曲,可遇而不可求啊!”
  “要说这陵公子,可当真是个妙人!容貌艳绝不说,那号钟琴在他掌下,可像是生了神力一般,要将听者的魂都勾走了!”
  号钟,号钟。
  问天下何人能抚号钟?
  心脏发狂一般砸在胸口,那声音在喧嚣之中似放大了无数倍,震耳欲聋。
  他赤红了一双眼,一路发了疯似的询问着齐陵阁的方向,身边唯一一匹马儿已不知随着人潮流落去了何处。
  他顾不得了。
  一路跌跌撞撞地来到齐陵阁门前,浅紫色的绫罗暗香浮动,檀香袅袅,在空气中弥散开来,烛火掩映,弦音绕梁。
  眼底浮起一片朦胧发烫的水汽。
  他惊觉自己的双腿有千斤重一般,再难迈出一步。
  悠然的琴声随着烛光流淌出来,他竭力地挪动身体,双手战栗。
  齐陵阁内是一个四方的天井,四面高挂淡紫色的层层帷幕,珠帘影动,夜风吹开一阵叮咛的脆响,那响声悠悠地盘旋在天幕之下,绕过屋檐,穿过三层环绕的连廊,一直飘进慕容离的耳畔。
  轻若浮云的纱幔缓缓浮动,盛着人们的絮语,摇着昏黄的烛火,萦着醉人的檀香。四面皆是绫罗绕梁,可见其廊间雕栏,檐角悬灯,只那正北方最高阁的一处,一方数十米宽的紫纱从青瓦之畔直垂于地,将那一面楼阁悉数掩在层层叠叠的云雾之后,零星的烛火晕染开一圈一圈淡色的光晕。
  那琴声便是从极高的阁顶而来,顺着数丈高的紫纱缓缓流淌,氤氲在慕容离的周身。
  他抬起头,凉意滑下脸庞,视线倏地清晰起来。
  四面的烛火突然一阵明灭。
  一声尖啸划破了慵懒盘旋的烟雾,锋利的箭矢破空而来,削落慕容离额前的碎发,颤抖着箭羽深深地钉进了青木的廊柱中。
  人们望着那缀了雀羽的箭,纷纷起身,向高阁的方向作揖,转身离开。
  齐陵阁的规矩,翎箭出,笙歌绝。
  琴声未断,仍娓娓道来着古老的故事。
  人已散尽,慕容离分毫没有挪动脚步,骨节分明的手暗中扶上腰间的古泠箫,那挺拔的背脊线条陡然冷峻起来,眼底盘旋着汹涌的暗流。
  又是一支翎箭,箭锋凌厉,直指慕容离的咽喉。
  他侧头堪堪躲过,足尖点地奋力向后跃起,一阵寒光伴着龙吟从竹箫中迸发出来。他一头如瀑墨发在风中飞扬起来,纠缠着他眉眼之间凛冽的阴霾。
  正东,正西,正南,三支翎箭裹挟着逼人的凉意,如凶猛的长蛇,直逼他的门面。
  他手腕灵活地一转,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,挡掉最前方的一支,然后单手撑着廊柱飞身跃上二层的青瓦。红衣飞扬,那夺命的箭矢堪堪擦过他的衣角,发出撕裂丝帛的声音。
  他把锋利的剑刺进青木的廊柱,掌心压住竹箫,借力飞身而起,足尖踏着紫色的柔软绫罗,殷红的身影在层层叠叠的云遮雾绕之中时隐时现。他身姿轻盈地在绫罗之间跃动,广袖盈风,短剑的寒光在烛火映照之下划出凌厉的虚影,兵戈相击的声音回荡在楼阁之间。
  他微喘着气,目光始终定在那一帘罗幕之后,氤氲的暖光之中,隐约可见一个淡淡的影子。那人低着头,双手抚琴,额角垂下一缕青丝,卷曲的长发披在肩头。
  心跳如擂鼓一般,似要冲破喉头。
  他握着剑的手已经冰凉。
  箭矢不依不饶地飞掠而来,他怔了神,已无暇躲避,一支翎箭狠狠地刺穿了他的肩胛。他好像感觉不到疼痛一般,依旧执着地向那高阁靠近,耳畔呢喃的琴音愈发清晰,鼻尖渐渐盈满梧桐的暗香。
  他翕动着苍白的唇,无声地唤着一个经年藏于心底的名字。
  鲜血自他后背的伤口溢出,在火红的衣袍之上点染开一团墨色。他用尽全力踏上檐角悬挂的一串串灯笼,足尖点着摇晃的灯火,飞身而起。
  一支翎箭刺穿他执剑之手的腕骨。
  鲜血淌过掌心,顺着素白的五指,蜿蜒上竹箫,染红了短剑的剑刃。暗红冰凉的血珠滴落下来,随着他身躯的飞掠而弥散在空中。
  他的视线一阵模糊,晕眩席卷脑海。
  慕容离咬着牙,额角沁出的冷汗濡湿了他的额发,丝丝缕缕地沾在苍白的脸颊上,勾连在干涩的唇边。
  他用尽全力踏上雕栏,广袖翻飞,寒光迸现,随着巨大的撕裂之声,重重帘幕被他直直劈开。夜风乍起,飘摇无依的绫罗在空中肆意浮动,猎猎作响。
  烛火猛烈地晃动着,寒风骤然闯进暖阁,掀动那人云雾一般的一角紫衣。
  慕容离的身躯如断线纸鸢,重重地摔落下来,麻木无力的身躯狠狠地砸在暖阁厅堂的中央。
  他捂住胸口,啐出一口鲜血。
  琴声缓缓停歇下来,那人五指微张,双手温柔地按住颤抖的琴弦。
  慕容离艰难地抬起头,目光所及之处猩红昏暗,那一抹紫色化作了千重万重虚影,摇晃不定,迷离不清。
  他却倏地看见了,看见了那眉间一点朱砂。
  只消一眼,与君再相识。
  他的手微微颤抖着伸向那人端坐的方向,指尖落下血珠,砸在冰凉的地面上。
  “陵光……”
  他笑起来,眸中的烛火渐渐熄灭,多情的双眼缓缓合上。
  “我找到你了……”
  那只手颓然垂落下去,在血泊中溅起一朵妖冶的红莲。

  或许无人知晓,那一夜,一只信雀自夜空中振翅而起,飞向钧天王城的方向。

  我倾尽半生,寻你芳名。
  我戎马倥偬,不求天下,只求一人心。
  我背负血仇,枯骨腐朽。
  却仍期冀你在废墟之上种下一颗梧桐,开一树春风。
  可你终究逃离,独留我万古孤寂。
  桎梏,枷锁,魂灵都要坠落。
  江山何谓?无伊,无依而已。
  于是我争渡红尘的彼岸,寻访你,细嗅你留在这世间的芳馨。
  诸天神佛都要怜悯。
  好在,好在,你我此生缘分未尽。
  你看——
  我终究,会找到你。
 

柒.【号钟切切】

  沉没,沉默。
  无尽的深渊在身边呼啸而过,暗潮涌动,冰冷的水流扼住脆弱的咽喉。耳畔响起阵阵蜂鸣,游蛇一般的寒意钻进血管,似要撕裂他的头颅。
  他在坠落,指尖寒凉,血液枯朽。
  “……当真无药可医吗?”
  熟悉的声音从极远的头顶上方传来,惊起他脑中的阵阵惊雷。
  他猛地睁开眼。
  心脏重重地在胸腔中上下跳动,砸得胸口钝钝的疼。
  他吐出一口气,额头渗出一层冷汗。
  睫毛被冰凉的汗水沾湿,眼角氤氲的水汽把周遭的一切晕开,成为晃动的虚影。他想抬手,却一时间感觉不到四肢的存在。
  麻木,好似依旧被深渊淹没。
  一只手将他从冰冷晦暗中拉起。
  “你醒了?”
  那只手抚上他的额头,温软细腻的指尖划过鬓边。
  他一时如鲠在喉。
  他的视线愈发清晰,隐约可以望见那人从额边垂落下的一缕青丝,在烛火的光晕之中微微晃动,紫色的纱衣在他单薄的身躯上如翻滚起伏的云雾。
  他终于艰难地抬起手,轻轻地捏住那人的铺在床榻上的衣角。
  他有些慌,怕是梦一场。
  “你……”他费力地撑开干涩的唇瓣,每吐出一个字,喉头便是灼烧的疼,“……别走,别走……”
  你别走,别再抛下我一次。
  这三个字,在他心中,无声地呢喃了十年。
  那人俯下身来,小心翼翼地把耳朵凑近他的唇畔。在听清床榻上苍白如纸的人儿的低语后,怜惜地皱起眉头。
  那人伸出手,温柔地轻抚着慕容离的肩膀。
  “别怕,我不走。”
  醉人的馨香一时间将慕容离暖融融地包裹起来,像坠入了一片花海。
  他在花海中,安然睡去。

  再醒来时,他觉得自己做了一场梦。
  好像他依旧被桎梏于深宫,再难触碰高墙之外的春意盎然。
  他梦见了陵光,梦见他还活着。
  耳畔却突然传来细细的人声。
  “小齐,当真救不得吗……”

  沉舟摇曳,枯木逢春。
  天光乍现,明媚了万丈深渊。

  “他身中之毒已入骨髓,最多熬不过七日。”
  那人沉吟了一会儿,素白的指尖绞着纱衣,秀气的眉头微微蹙起。
  “更何况,”齐之侃抱着胳膊,挑着剑眉,“那一日他提着剑硬闯你的琴阁,你又不是不知道。若不是我放箭将他拦下,还不知道他要做些什么。”
  “阿陵,此人留不得。”
  “我若偏要留下他呢?”
  齐之侃皱起眉头,望向阿陵的侧脸,一时间被那双眼眸中摇摇欲坠的光芒晃了眼。他别过头去,悄悄地叹了一口气,手指抠着剑柄上的雕花,心下一沉。
  我说要带你逃离桎梏,逃离过往。
  可这造化难参,红尘难渡。
  情一字,怎么逃得过呢。
  “那一日,他见到我,唤了一个人的名字。”
  “想来,不过是爱而不得的可怜人罢了。”
  “若他见了我,能聊寻慰藉,我何故不送他一程?”

  “我叫陵昭,你呢?”
  “……我,我叫慕陵。”

  齐陵阁谢客七日。
  第七日傍晚,暮色四合,鳞光跳跃在陵水河上,起起伏伏,映照着梧桐林上翻滚的流云。
  那云一团一团的,缓慢移动着庞大的身躯,霞光丝丝缕缕地渗出来,宛如羊脂白玉里点了一盏灯火。
  水声潺潺,树影婆娑。
  那淡紫色的轻纱广袖铺展在盘坐着的膝头,层层紫雾云浪间落了几朵残红。
  梧桐的花期,只剩了零零落落的余韵。
  慕容离倚着陵昭的肩头,凤目半合着,睫毛上跳跃着金灿灿的霞光。
  他的目光已不甚清明,手指虚虚地搭着陵昭的手臂,鼻尖有意无意地轻蹭着陵昭披在肩头的如瀑长发,那檀木的香气却越来越远,触手的温暖也渐渐消散。
  他在迷蒙中拉扯着自己逐渐弥散的生命。
  “阿陵……陵光……”
  他的声音宛如秋日落木,轻轻的,风一吹便飘散到河面上,化进枯萎的暮色中。
  陵昭眼角微动,踌躇了半刻,终于抬起手臂,广袖浮动,将慕容离冰冷的身子揽进怀里。
  他的下巴贴着慕容离的额头。
  陵昭单手抚琴,弦音陡转,流淌出的,竟是当年钧天国都的民谣。
  行行重行行,与君生别离。
  相去万余里,各在天一涯。
  道路阻且长,会面安可知?
  胡马依北风,越鸟巢南枝。
  慕容离的鼻尖抵着陵昭温热的脖颈,轻轻地笑起来。
  这是他的陵光,他失而复得,却求之不得的陵光。
  求之,而不得。
  他颠沛一生,所求不过那一抹轻吟浅笑。
  那人坐拥天下,遥不可及,他便踩着百万尸骨,一步步登上王座。
  那人前尘尽忘,余生安稳,他便贪恋着须臾时日的温柔,融一身霜雪凄寒,捻一朵梧桐落红。
  他终于行至末路。
  陵光将他忘了,忘了也好。
  他本就该一世无忧,长命百岁。
  “陵光……你不要……不要怨我……”
  “下辈子……你离我远远的,别再遇见我……”
 

  霞光熄灭,薄幕浓稠。
  琴声戛然而止,琴弦崩断,狠狠地抽在陵光的手背上。
  他低下头,吻上慕容离冰凉的额头。
  掌心抚上怀里人的脸颊,把那瘦弱的身躯紧紧地拥进怀中,紫云一般的衣袖将二人围拥起来,隔绝冷彻心头的霜露。
  一朵落白飘摇而下,落入慕容离垂落的掌心。
  “……阿离……”
  “陵光从未怨你……”

  上穷碧落下黄泉,君生九天,吾心妄念。
  一朝造化何堪渡,相离,想念,难相却。

捌.【弦音未绝】

 
  焰火灼天,残烟直上。
  他遥遥地望见,倏然僵住了身躯。
  他推开一层一层的人群,跌跌撞撞地扑倒在齐陵阁长阶之下。
  火光映红了他的双眼。
  陵光费力地挪动着麻木冰冷的身躯,恐惧快要将他吞没,素白柔软的指尖划破了几道裂口,沾满了泥土灰烬,疼到心尖。
  刀尖划破血肉的声音刺破他的头皮。
  他抬起头,看到一抹白色的身影。
  那人直直地倒下去,原本张扬飘逸的发辫沾了血污,在火光之中划下一个残破的影子。
  陵光张着嘴,喉头像被火烧灼一般,发不出一丝声音。
  泪水砸落在地面上。
  一个高大的玄色身影缓缓地走到他面前。
  刀锋染血,紫发飞扬。
  那人跪下来,抬起陵光的下巴。

  “王上,我来接您回家。”

  他的肩头,停着一只信雀。

【完】
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终于写完了
就当是2018的第一篇吧
be了对不起我有罪
然后    求一下2017年对撸主的印象
求长评【转圈撒泼打滚】
我不是什么太太   只是一个写手而已
承蒙大家不嫌弃   新的一年我会继续努力
希望和大家一起走下去
还有   宣传一下我的个志自印笔记本
再宣传一下all光合志自印笔记本
详情戳头像
笔芯    谢谢诸位😘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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